作者简介:
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英国著名动物学家、人类行为学家、科普作家。历任伦敦动物园哺乳动物馆馆长、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牛津大学特聘研究员。他于伯明翰大学获得本科学位,于牛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由此开始了学术生涯。其代表作《裸猿》三部曲(《裸猿》《人类动物园》《亲密行为》)全球行销 2000 万册。莫里斯是一名忠实的足球粉丝, 1977 年至 1984 年,他一直是牛津联足球俱乐部的技术总监。
书籍摘录:
前言
人类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物种。在人类历史上的所有事件中,吸引受众最多的并不是某个大型政治场合,也不是庆祝艺术或科学领域某项复杂成就的特殊典礼,而只是一场简单的球类比赛——一场足球比赛。据称,世界杯决赛期间,有超过十亿人收看全球电视直播。这意味着,全世界人口的一大部分停下了他们手头的事情,将注意力放在了一小块绿茵场上,看着二十二个身着靓丽球衣的男子以狂野的姿态和极度的专注拼抢一个足球。
如果一艘太空飞船巡航经过地球,外星人监视到了这样的场景,它们将如何解释?它们会如何记录这一段飞行日志?一种神圣的舞蹈?一种例行的战斗?又或者,一种宗教仪式?如果它们由此激起了好奇心,并到全球各地的人类城市展开一番调查,它们很快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大型人类聚居地都至少有一座巨大的空心建筑,它的中间是一片绿地,每隔一段时间就可以在这里观察到类似的踢球仪式。很显然,踢球对于人类而言有着不同寻常的重要意义——地球上成千上万的其他可见生命形态都没有这种对踢球的奇特痴迷。
最让外星人感到困惑的问题,很可能莫过于探索这项奇怪活动的功能了。为什么成千上万的人都爱做这件事,为什么还有几百万人看着这些人做?它能带来什么感受?表面看来,它和孩童的嬉戏区别不大,相比其他形状的物体,击打球状物体能产生更加赏心悦目的运动轨迹,从而给人带来一种毫无害处的愉悦感受。对于孩子而言,这不过是娱乐消遣而已,这是他们对周边环境物理属性的一种探索,无异于蹦、跳、滚铁环或转陀螺。但和孩童的其他行为不同,出于某些奇怪的原因,踢球这一活动一直持续到了人们的成年阶段,并逐渐有了一个重要产业的所有特征。伴随着它的不再是尖声大笑,而是男性喉咙发出的低吟、呼喊和咆哮。现在,踢球成了一件严肃的事情,球场上的每一个动作都被解剖开来,引发热烈的讨论,整个仪式上升到了戏剧性社会事件的层面。这其中必定大有奥妙。这些动作本身是简单无奇的,所以正确的解释必定是,它们以某种方式承载着象征性的意义。
似乎很少有人对足球运动的重要意义提出质疑。对于那些热衷于踢球和看球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想当然的道理。足球就是足球,它当然是令人着迷的,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对于那些不在乎足球的人来说,关心足球无异于愚蠢地浪费时间,为何要纠结这个问题?它没有讨论的价值。这两类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客观而言,足球比赛是放眼整个现代社会最奇怪的人类行为模式之一。
考虑到这一点,我决定自行展开调查。我很快发现,每一个足球活动中心、每一家足球俱乐部的组织形式都像极了一个小型部落,一个部落该有的领地、长老、巫医、英雄、追随者和其他各种部落成员一应俱全。踏进他们的领土,我仿佛是一位首次探索某偏远地区土著文化的早期探险家。我对他们的激昂战歌或多姿多彩的表演、他们原始的迷信或怪诞的装束都一知半解。我突然想到,最好的做法就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一个人类学家,展开一项不偏不倚的田野调查。于是,我对这个奇怪的、时而有些野蛮的“足球部落”展开了一次系统的分析。
我开始田野调查至今已有不少年头了,我四处奔波,从布莱克浦到巴厘岛,从谢菲尔德到新加坡,从曼彻斯特到马耳他,从法国到斐济,从阿斯顿维拉到阿韦利诺。足球部落有着不同寻常的生活方式,这本书就是我的所见和所得。
球王贝利
毋庸置疑,近几十年最伟大的神级人物之一就是巴西前锋埃德森·阿兰特斯·多·纳西门托,他的另一个名字广为世人熟知——“球王贝利”。在整个职业生涯中,贝利共打进 1284 粒进球(至今仅有 5名球员攻破 1000 球大关)。由于他那出神入化的球技,球迷们对他的追捧无比狂热,以至于重大事故频频发生,如此程度的崇拜在足球部落的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
有一次,贝利因对一次判罚不满而与主裁判发生争论,最终被驱逐出场;观众暴怒不已,纷纷冲上了球场。警察历尽艰险才勉强救了这位可怜裁判的性命,他被推到了安全的地方,一位边裁接过了他的哨子。观众不允许比赛继续,除非让贝利回到场上,为了防止发生流血事件,裁判组也只好同意——在足球历史上,这是唯一一次此类要求得到许可。这起事件最非同寻常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发生在贝利的家乡,甚至都不在他的祖国,而是在哥伦比亚。
还有更离奇的:贝利的光临曾经中止了一场战争。在惨烈的尼日利亚内战期间,交战双方同意休战两天,这样一来双方都能观看贝利的比赛。贝利的盛名传遍了许多国家,他曾会晤过不少于十位国王、五位皇帝、七十位总统、两位教皇和三十八位其他国家元首,其中一位教皇还曾屈尊亲自拜谒。他的名字在九十多首不同的歌中被唱起,他获得的殊荣更是数不胜数,其中包括一颗用黄金做成的足球和一顶用金叶打造的王冠。
所有这些事件都直接起源于他那超凡入圣的射门能力,而他攻入第 1000 粒进球的那个瞬间,自然也产生了其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最令人激动的情景之一。在里约热内卢巨大的马拉卡纳体育场,贝利在一场比赛临近尾声之际,通过一记点球完成了第 1000 粒进球,旋即引爆了全场。双方的球员们都冲上来祝贺他,球门后方的摄影师和记者纷纷越过端线,加入他们当中,他们的身后更有无数观众涌上球场。贝利的球衣被扯了下来,露出了一件印着数字 1000 的银色上衣,而贝利本人则被人们举在肩上,在全场观众歇斯底里的欢呼声中绕场游行。烟花绽放开来,一大束气球冉冉升上天空,向人们传达第 1000 粒进球的消息。在巴西每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前一刻还在晶体管收音机前守候消息的数百万民众,此刻都欣喜若狂地上街跳起了舞,逼停了来往的车流。回到马拉卡纳,泪流满面的贝利跑下球场,消失不见了,一名替补球员上场踢完了比赛的最后几分钟。比赛结束后,贝利再次现身,在体育场的一面墙上揭开了一块牌匾,以此纪念这个伟大的时刻。
毫无疑问,这就是贝利最著名的一粒进球。但是,他最令人心醉神迷的表演却发生在同一座球场里的另一场比赛中,它被公认为整个现代足球史上最令人震撼的进球。 138000 双眼睛见证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贝利在己方禁区拿球,辗转挪腾间一路过掉了至少九名对方球员,直捣球场另一端,然后大力将球轰入敌人的球网中。巴西电视台每天播放这一壮举的片段,播了整整一年,却从未受到观众的一声抱怨。
德斯蒙德·莫里斯,来自:维基百科
神奇的辟邪方式
有一支伦敦球队流年不利,遭遇了一连串的失利,这让他们坚信,自己这边有不祥之人。他们每每外出比赛,不管他们到达下榻宾馆的时间有多晚,家乡报社的一名记者总是会守候在那里,欢呼雀跃地迎接他们。这个记者为人友善,跟他们也意气相投。但是,长此以往,球队的人竟然把他跟球队一直走“背”字联系了起来。最后,他们坚信,他们所有的坏运气都要归咎于这个人。这名记者的存在成了一个凶兆;于是球队竭尽全力躲着这个记者走。
有时候,被贴上这种“不祥”标签的不仅限于某个人,还有一块特定的比赛场地。有一个体育场一度被认为受到了吉普赛人的诅咒。那里最早是吉卜赛人的营地,后来被征用,在这块地上面建了一座足球场。有一些人觉得,那些被迫流离失所的吉卜赛人会诅咒这个地方。在随后的那些年里,以这个体育场作为主场的球队,丢掉了四场杯赛的半决赛,以及三场杯赛的决赛。到了 1946 年,他们再次挺进英超足总杯决赛。这次,他们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他们冒不起这个险。他们派出足球队的队长,找了一个吉卜赛人解除了这个诅咒。旋即他们以 4∶1 的比分赢得了这场决赛。
比赛当天早上,当球员们醒来的时候,一系列新的荒谬的程序就要开始启动了。有人决定剃掉会给他带来坏运气的胡须,另一个人则照例外出理个发,然后沿着一条特定的路径散个步。有时甚至还要牵扯到其他人,这个球员的妻子必须在家擦玻璃——因为上次他在球场上所向披靡的时候,他妻子正在擦玻璃;而基于同样的原因,那个球员家的孩子们,他们必须整天穿着特定颜色的衣服。甚至连教练都必须穿着幸运服装在他们面前露个面,因为他知道,不这样做的话,可能会引起球员们的焦虑。另外,带来好兆头的也有可能是一双蓝色的袜子,每一个球员都会细致地打量他们的教练,确保他没有忘记穿上蓝色的袜子。
至于在比赛之前的那顿午餐,当球队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那就有更多的讲究了。有时候,他们入席的次序都有严格规定,因为他们会无端地担心,随意入座会打乱他们的幸运入座顺序。他们吃的食物以及进食的方式可能也要受到迷信思想的限制。
当球队的大巴开往特定的球场时,它必须沿着之前同样的行车路线——当然,那是球队上一次踢赢比赛的时候走的路线。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著名的英国业余球队流浪者队,有一次前往荷兰的莱顿参加比赛。在那里,把他们带到比赛场地的是一架四轮大马车,由四匹通体黑色的马拉着,而马车通体装饰着葬礼上使用的黑色羽毛,马车走的那条路还要穿过当地的一个墓地——比赛场地就在墓地旁边。在随后的比赛中,流浪者队不败的神话就此打破。比赛之后,球员们断然拒绝原路返回,那条路太过晦气(一手安排此事的人也太过阴险恶毒),他们害怕会影响以后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