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10时起,武汉“封城”。
在大多数武汉人生命中,这是第一次关于“封城”的记忆;在大多数中国人记忆里,这恐怕也是第一次直面“封城”二字。
工作人员正在捆绑栅栏 红星新闻记者 王效 摄
在武汉江汉路步行街上,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着门,少有路人经过;武汉天河机场、汉口火车站、公交车总站、地铁口,广播里播放着停运通知,退票处不时有旅客办理退票,有些戴着口罩推着行李箱的旅客,本来计划着回家过年,“封城令”后,他们站在火车站门口,望着围起来的栅栏发呆……
红星新闻记者采访了几位或是身在武汉、或是心在武汉的人们,讲述他们此刻的故事。
一个身在武汉的襄阳人:
我一个人在这里,刚给家人打了电话报平安
“武汉封城的消息是真的,我可能过年回不来了。”这是29岁的襄阳男子宋先生得知武汉“封城”后,给母亲在电话里说的第一句话。
上午10时许,红星新闻记者拨打宋先生的电话,一直占线。40多分钟后,终于拨通。“刚才在给我妈打电话,报平安。”宋先生说,“爸妈都在襄阳。我一个人在武汉。他们担心我的身体,叮嘱我出门一定要戴口罩,穿暖和点,别感冒。”
武汉地铁关闭 红星新闻记者 王效 摄
所幸宋先生目前一切正常,没有发热、咳嗽等症状。早晨8点,他一起床就用家里的温度计给自己测体温,36.5℃。测体温,近来已成为宋先生的日常,“每天都要测”。这个新习惯并未让这个青年人的情绪平添紧张,“测体温之前,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近日,宋先生供职的银行开始测体温,“进门时,用红外线测量仪测体温,每个科室也发了一个。我自己家里也有温度计”。
8点20分,宋先生去了趟超市,“本来没打算在武汉过年,所以很多东西都没准备”。昔日繁华的武汉街头,已人迹寥寥。大部门小店都陆续关门了,只有超市开着。很快,他接到科室领导微信通知,今天的上班取消了。一路上,人们几乎都戴着口罩。
如果没有这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此时,他应该正听着黄家驹的《光辉岁月》收拾行囊。晚上8点,一列高铁会把他载回一别数月的襄阳,他就能吃到爸妈亲手包的猪肉萝卜饺子。
“之前担心的是,火车站人多、列车比较封闭,怕被感染。但没想到会封城。开始听说时还不太相信。”宋先生坦言:“后来在网上看了一些消息后,还是比较能理解。”
宋先生供职的银行给全单位职工发放了医用外科口罩。“每人一包,大家都戴上了,”宋先生回忆,“都比较谨慎吧,也愿意戴。”
两年多前,宋先生从襄阳来到武汉。一路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车流让他过目难忘。新的生活刚刚开始,他不确定自己的未来是否会一直和这座城市有关,“感觉留在武汉的机会不太多,因为这里的竞争和生活压力比较大”。
真正让宋先生对这座城市有归属感,是来武汉一年半后,他转正了,“开心呀,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母”。彼时他完全没料到,一年后,他会和许多漂在武汉的异乡人一样,见证这座城市和一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战斗。
而这,并未让他萌生去意,“我还会继续在这里,这应该只是一个阶段性的事件”。
当红星新闻记者问及宋先生接下来的春节如何自处时,他笑道:“减少出门,一般会在家里,应该不会和朋友聚餐了,就刷刷网页吧。”
一个刚退烧的武汉人:
下楼遛狗也不会去了,我只想在家不发烧就好
从19日发现自己发烧开始,武汉网友饺子就没有再去上班,“单位从很早就开始搜集员工的体温信息,每天我们都要报备两次体温情况”。
发烧后,饺子开始在家自行隔离。因为CT显示心肺正常,所以饺子没有被当作疑似感染者收治。
武汉青年路,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 红星新闻记者 王效 摄
23日凌晨3点,饺子看到了手机上关于武汉“封城”的消息。“我把妈妈叫醒,告诉她封城了,她很淡定,但我很害怕。”这几天,因为发烧,饺子每天都奔走在家和医院两点。饺子用自己的手机打车软件试了一下,从武汉市第七人民医院到武汉市洪山区中医医院,预估车费18元,显示:“排队12人,预计等待51分钟。”
23日,“封城”消息下达的一大早,饺子步行去医院打针,饺子的妈妈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食材,“涨价了,妈妈买了一点菜苔和西红柿17元,主要是菜苔涨价了,从3元涨到了6元。”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饺子观察了一下这座熟悉的城市,路上基本看不到出租车了,只有私家车呼啸而过,打开手机叫车软件,等待时间越来越长,但路上依然有老年人没戴口罩,或吸烟或遛狗。
在打针之后,饺子退烧了,这个好消息并没有让饺子开心太久,“我刚刚收到消息,我的表哥被诊断为肺炎……独自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家里有父母妻儿,不敢回家”。
退烧之后的饺子,打算这个春节不出门,“连下楼遛狗我也不会去了,让狗狗在家里的厕所解决问题,我现在只想在家里不发烧就好”。说着,饺子又给红星新闻记者发来一张她的宠物微信群里的聊天截图,大家正在讨论着关于“武汉加油站要停业”的谣言……
一个普通的武汉市民:
除了采购物品尽量不出门,口罩也没有涨价
1月23日,武汉市民胡先生站在自家阳台上,看见附近店铺相继关门,来往车辆呼啸而过。他明显感到街上已空荡荡,往年在举家团年时才会呈现的场景,今年提早了两天。
江汉路步行街,少有行人路过 红星新闻记者 王效 摄
29岁的胡先生大学毕业来到武汉工作定居,随后将父母接过来住,一家人近几年都在武汉过年。胡先生说,发生疫情后,公司在19日给全体员工分发口罩并要求他们必须戴着,还通知将提前一天放假。
21日傍晚6时许,看到有关“勤洗手”的相关宣传后,胡先生决定去购买洗手液和板蓝根。他来到家附近的超市,发现顾客比往年同期少了一些,其中半数人都戴上了口罩,大家交谈、行动也透露着谨慎,“在柜台挑东西,大家会自觉隔开一点,超市工作人员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拥上来推销”。
接着,胡先生去了四家药房,他在备忘录里仔细记录着:“叶麻店、创业街周边药店的口罩、酒精均已脱销,工作人员表示明天会有货到……板蓝根、白醋之类物品仍然有充足在售货物;感冒类药品即将售罄;洗手液销量惊人。”
23日上午,有关武汉“封城”的消息铺天盖地,眼看着家中口罩所剩无几,胡先生在网上下单了两百多个口罩。抱着一丝希望,他还跑去楼下的三个药房,发现口罩已补货,并告诉身边人:“光谷大道地铁站C出口这家药店还有大量口罩在售,没有涨价,但他们七点关门。”
胡先生告诉红星新闻,现在全家人除了采购物品尽量不会出门,日用品、药品也可以在周边超市、药店购买。
一位武汉的前媒体人:
急救人员上车出诊那一瞬间,我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得到“封城”的消息,是凌晨5点多,王先生发现手机上有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媒体的小伙伴们打来的。
第一反应,他打开手机在网上买了些蔬菜、水果,菜品还算齐全,几乎没有断货的,虽然送货时间只能选择23日下午5点之后。
当了十几年记者,这次虽没有采访任务,但他还是想一探究竟。
上午10点,武汉的封城令生效。王先生去了第一站——陆军总医院,也是武汉市新型肺炎定点治疗医院。发热门诊被安排在了院外,几名保安手持体温测量仪,把守在进院的几个通道。他站了几分钟,进出的人也就两三人。
红星新闻记者 王效 摄
10点20分,陆军总医院门口的公交站,有五六名乘客在等车。人们带着口罩,互相保持距离,望着车行的方向,一辆613路公交车驶来。按照相关规定,武汉的地铁、公交10点停运,这或许是停运前最后一班613路。人们陆续上了车,司乘均戴着口罩,其他与平时无异。街上的人不多,路过一个果蔬店,人们陆续拎着大包小包出来。
11点,王先生赶到了另一个定点医院,武汉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天佑医院。急诊室外,一辆急救车送来了病人,两名医护人员穿着白色连体防护服,戴着口罩和防护眼罩。另外几位医护人员穿着蓝色后系式防护服。
一位医护人员告诉王先生,一周多之前,他们已经这般全副武装,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没几分钟,救护车拉响警报,载着这些医护人员,奔赴下一个需要他们的地方。他们关上车门的一瞬间,王先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进入门诊大厅,有医护人员在门口测量体温,就医的病人并不多。一楼的儿科门口,仅有两三名患者在排队,这与之前拥挤的情况完全不同。
路上的车辆很少,武汉貌似从未有过这样的空旷。但有一段路,四五个车道全被堵死,行驶非常缓慢。堵车的路段超过五六百米,原来是前方加油站排队加油的车堵住了车道。加油站所有加油机均开通,等待加油的人们从车里探出头,张望着……
11点18分,王先生收到了武汉石油公号的通知,称春节期间武汉地区所有加油站将正常营业。
一个要途经武汉回家的人:
爸爸,我掉头回北京了……
作为一个落户在武汉的孝感人,湖北也是小程的家乡,即便得知已经“封城”,但对团圆的渴望驱使着他回家。
1月23日中午11时,小程来到北京西站,手边的行李箱中装了满满一袋口罩,从医用护理口罩到N95口罩,应有尽有。除了口罩,免洗洗手液也必不可少,光是这两样东西便占了行李箱的半壁江山。
红星新闻记者 王效 摄
22日,小程用了三个小时收拾行李,一些衣物来来回回放进去又拿出来,就是不知道应该拿什么衣服,才能尽可能少接触病毒。
进入北京西站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带上了口罩,人们显得慎重而小心。小程乘坐的这趟高铁,终点站就是武汉。上车以后,他发现仅自己所在这一截车厢的上座率仍然有80%以上。整个车厢内,大概90%以上的人都带上了口罩,坐在小程身边的一位小哥甚至带上了两层。
路上,单位领导打电话让小程征求一下家里人的意见,就说今年在北京过年了,也提醒家人注意防护。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小程最后跟家里打了电话:“爸爸,不用来接我,我掉头回北京……”没有太多解释,父亲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在郑州站,小程买了调头返回北京的车票。轰隆隆的声音依旧,和来时一样的风景从他的另一侧掠过,车厢广播传来了新年的背景音乐……
红星新闻记者 蓝婧 沈杏怡 彭莉 罗丹妮 严雨程
编辑 张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