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县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因为这位被短视频曝光的、被锁链锁住了的、拐卖来的、生了八个孩子的、满嘴牙齿没有了的、精神有问题的女性——如此之长令人无法喘息但毫无夸张的定语令人像潜入了几十米深海中充满憋闷和恐慌——徐州发出了四份完全不同的声明。
从“本村人杨X霞”一直到“被拐卖来的云南少数民族小花梅”,看起来越发具体和清晰,调查似乎在推进着,但公布的证据链仍旧是断裂和逻辑不足的。以当前徐州公布的信息来看,被锁女性的真实身份尚不能得到确凿证明,而民间调查已经进行了很深很久,关于身份有大量讨论和质疑。
民间有没有谣言,我不能确定,因为以当前的技术手段,所有互联网上的信息都可以作假,但出现这种状况并不奇怪,甚至合理,当“真话”漏洞百出,“谣言”必然四起——况且是不是谣言还未可知。
截止到目前,我获得最新信息是来自于凤凰周刊前调查记者邓飞的微博,他是当前民间调查中获得信息较多且持续公开的,如果关注这件事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
在他最新公布的一张结婚证照片里,杨X侠的面貌与当初被曝光出来的短视频里拍摄的样貌并不相似,1998年的照片比20多年后生了八个孩子被锁链锁过、现在已经是52岁的女人样子还要老态,再配合1997年出生的大儿子和1998年才领证的杨X侠,让人心里不得不有所质疑。
太多信息需要补全或纠正,而这些信息并不复杂高深,比如DNA,比如户籍记录,比如调查资料,这些简单的材料足以消除流言让真相大白,也可以让徐州停止被怀疑和唾骂,但它偏不这么做。
所以到现在,既然当下徐州层面迟迟不公布这些并不复杂但足以证明身份的证据,我呼吁更高级别更公开的官方调查组独立进行调查。
个人权限局限性很大,在不能以合法身份进行调查的情况下,很多当事人、涉及人员、知情人都不会配合,调查可能不得不让人转向更杂的信息来源,使得证据难辨真假。
如果这件事最终陷入了“道听途说”的困境,或者成为“张嘴就来”的“故事合集”,对于真正解决案件绝不算是什么好事,反倒可能给了某些人掩盖真相的机会,甚至让严肃的案件沦为猎奇谈资和各路自媒体赚翻流量的资源。
这些受害的女性应该被真正从地狱中解救出来。
基于这种目的,我看到了广泛流传的信息和照片后内心有很多怀疑的情况下——我相信很多人都与我一样,我必须要呼吁:官方建立独立的更高级别的调查组对这件事进行彻查。
而且,我们要持续关注这件事。
作为一个真有一个女儿的父亲,我看到这种消息总会控制不住想得更多,当你自己可以具体到某一个真实存在的现实环境里的身份时,就无法控制地开始角色带入。人之共情大多来自于此。
我期待这件案子被彻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从这单一案件的讨论里,我看到了很多当地人、外地人、知情人、有过类型经历的人对于买卖妇女的眼见和耳闻;我看到了女性可能因为一次目的地并不算偏远的旅行、一次深夜的独自行动、一次搭话的随机事件,就此就消失掉了;看到了一些被拐卖的女性甚至可以得到合法身份;看到被害者被毁掉的一生。总之,涉及之广,牵扯之多,令人惶恐。可以说相比于这件单一的案子,这些发酵出来的信息对我触动更大。
对于拐卖妇女,以前我们很多人只是了解到这种事情是“存在的”,上面这些案件其实都是可查的公开新闻和消息,但我们平时很难想到去搜索来看,而当这些具体的信息因为这件案子在短时间集中涌过来,对很多人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你以为的美好和你不知道险恶,可能离得并不遥远。这不是他们的丰县,而是我们的丰县。
我下面贴出的是南周记者陈韵秋十多年前的一篇纪实,这是一个北京丰台女孩在1994年被拐卖、6年后逃出生天的事件。
1994年时她仅仅14岁,我们都刚上初中,她在一个冬日的清晨因为帮人带路而上了一辆车;6年后的2000年,彼时我已经读大二,她从被卖到的那个村里逃了出来,生了孩子,一身疾病,面对着无法继续的中断的人生。
坦率地讲,我以前认为拐卖妇女这种事无论从时代还是地域都离我很远,但看到与我同城同岁的女孩的故事,看着文章里很多熟悉的地名,才深刻理解,很多事,只是不知道而已。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显得那么幼稚。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希望这个案件被彻查,它既然已经暴露到天下人的眼前,不如让它成为一个契机,让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事”被揭发,让那些女性被解救出来。当这些真实事件被细腻而残酷的剥开,你会发现你无法不被震撼,以及对这些受害者被解救产生无比巨大的愿望。
当然,伴随着巨大期待的还有紧张和惶恐。
这恐慌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我们的孩子,太善良了。
前几个月的一天我下班进门,我女儿跟我说,她放学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有一个男子问了他很多事情。
我租住的房子在北京二环边,这个小区相对独立,只有一栋楼,仅仅几个单元,虽然也有对外商用的公寓,会有外来的人办事,但商住是分开的,我认为人员还是相对单纯的,所以在天气很好的情况下,我女儿被允许放学后先在院里玩一会儿。当然,接她的母亲或岳母也是会在下楼等待的。
我:“他都问你什么了?”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你怎么说?”
她:“我没告诉她。”
我:“然后呢?”
她:“他又问我在哪上学。”
我:“你说了吗?”
她:“没有。”
我:“他还问什么了?”
她:“他问我住在哪单元,哪个房间。”
我:“那你告诉他了吗?”
她想了想说:“告诉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说,她说因为这个男人身边还有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看起来他们是父女。
我说:“即便你觉得他们是父女关系,也没必要回答他的问题啊?”
我女儿说:“因为他已经连续问过我好几个问题了我都没有理他,再不回答觉得不太礼貌,我怕他不高兴。”
我们平时都会对她进行如何与陌生成年人接触的教育,比如对陌生人询问的问题可以不予回答、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不用满足,并向她强调这无关道德,跟她在其他途径接触的中华传统美德没有关系,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安全。
所以我当时震怒,大声吼了她,但看她眼泪汪汪随即又想,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想做个有礼貌的人,这是我们普遍认为的人的素质。
但无论如何,照此看来我们的危机意识教育还是失败了。在当代孩子的眼里,买卖人口这种程度的罪恶,尽管被家长说得带出了恐怖小说的味道,但仍旧是无法想象的“虚幻的剧情”,所以在真正遇到时,并不能马上有警觉意识。
我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试图去寻找这个中年男子,因为在我认知里,我坚持认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绝不会去询问一个几岁的未成年女孩诸如住在哪栋楼、哪个房间、叫什么这种具体如斯的问题。他抱持着什么样目的我无从得知,但绝非善意,我必须给他点教训。但可惜从那次后,我女儿说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想看到这件案子发酵的诸多消息,再想起这件事,一身冷汗。
当然,即便我们的女性和儿童能够有“不要太善良”的意识,但面对一些危险,仍旧无法应对,恐怕必须要有更具体的应对办法和“戒律”——我自然知道这些戒律会成为无辜的人生活上的枷锁,但想起那地狱,也只好在这一刻暂时妥协。
我只能满怀抱歉地希望女性及家中有女儿的家长多一些安全意识,比如不要深夜独自在偏僻地区街道行走,不要因为任何原因在深夜独自搭乘陌生车辆,旅游也不要独自进入偏远的地区,野趣和纯天然跟质朴没有直接关系,也可能隐藏着最原始的恶和欲望——还是不要把诗和远方想得太浪漫。
这可能是这件事发酵出来的更大价值之一,让大家可以了解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教育当然重要,但善良的防护总敌不过邪恶的设计,所以,自己多注意吧,把孩子看好了吧。我们打鸡血喝鸡汤的教育,出人头地的愿望,在这件事面前,显得那么不重要。
作为一个女孩的父亲,我感谢那些调查这件事的民间力量,他们推进了撕开黑暗地狱的进程,给了人们以安慰,但面对尚且不知道具体数量的被拐卖女性,民间的震慑力和解救能力不足,这也不应该是民间解决的问题。
所以,我仍旧呼吁,更高级别更公开的官方调查组对此案进行独立调查。
此外,我希望有一些人,你可能面对着的问题是历史遗留的,甚至它的产生跟你毫无关系,但不为罪恶掩护,不替罪犯开脱,是基本人性。
事情如何发展,我们持续关注,拭目以待。
(转载自公众号“露脚脖儿”,此文为“挂挂釉”原创文章/文内转载文章作者为南方周末记者陈韵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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