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就在跟前了,很多人又在转发那首根据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改编的诗:“从前,乡愁是一张火车票,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而现在,乡愁是一张核酸检测证明,我在这头,故乡说:‘你就在那头吧,别回这头。’”
这首有点好笑、又令人心酸的诗已经是连续第二年在春节期间风靡朋友圈了,但它勾起了我更古早的记忆。我经历过最惊悚的一次过年回家是在大学一年级那个寒假,手里握着事先买好的车票,本以为有座位不用担心,不紧不慢地来到站台上才发现,火车挤得连门都被堵住了。我凭着看武侠小说得来的对自己一身武功的幻觉,找到一个开着的窗口,先把行李塞进去,人再扒住窗沿往里爬,脚还悬在车窗外面,火车就已经启动了。
经历过中国春运的人多少都有过、或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吧?对于离家在外的人来说,过年回家常常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但因为等在那头的温暖,在这头漂泊的人总会有种就算拼了命也要走这一趟的决绝。
可以打开车窗的绿皮火车早已在岁月里渐行渐远,可谁会想到在这个交通工具如此发达的年代,回家过年却会变得更加复杂呢。去年的春节回家之路已经被疫情搅局,今年回家过年的愿望对很多人来说又成了泡影。在中国国内,随着疫情在多地此起彼伏,返乡需要面对的严苛隔离措施让不少人望而却步,更何况还有地方官员警告说“不听劝阻、恶意返乡”的结果将是“先隔离,再拘留”。
在美国的华人想要回家过年就更难了,就算你真有扒飞机的武林绝技,也得先找到一架飞机才行啊。在中国近期“熔断”多班美国航空公司从美国到中国的航班后,美国立刻回击宣布停飞44班中国航空公司从美国飞往中国的航班,很多人不只是赶不上回家吃年夜饭,恐怕连家里的元宵也吃不成了。
不能回家的春节还算不算节?这个问题大概就像不是故乡的地方还算不算家一样让人纠结。在海外,不能回家的华人过年时常常会去唐人街寻找“年味儿”,我自己来美国留学后,碰到春节不能回家,很多时候都是在纽约的唐人街度过的。但最初那几年,唐人街的春节带给我的感受不是同宗同源的熟悉,而是时空穿越的陌生。
2014年,纽约唐人街热闹的春节活动。Damon Winter/The New York Times |
狭窄的街道两旁逼仄的店铺里摆着红彤彤的年历和利是封,餐馆食肆无休止地循环着同一首歌曲《恭喜恭喜》,人们穿着描龙画凤绸缎面料的节日盛装,舞龙舞狮的队伍敲锣打鼓走街串巷,一幕幕情景仿佛来自古装片的片场。在当时的我看来,唐人街的春节好像是一颗来自久远年代的琥珀,紧抱着早已不复存在的风物,不合时宜地坚守着自己可笑的固执。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固执,华人用六年时间推动纽约市政府撤销了1997年颁布的一刀切禁令,允许唐人街在春节庆祝活动中恢复燃放烟花爆竹的习俗;因为这种固执,纽约市华人用10年时间促成市政府将春节列入学校假期,随后加州和华盛顿州也签署法律认可春节;也是因为这种固执,在异国他乡的人们才守住了唐人街这样一个可以在爆竹声中贺新年的公共空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接受了这种固执,对它充满敬意,并且甘愿成为它的一部分,和其他同样固执的华人一起,坚守着一些来自我们记忆中的东西,不管这些东西是不是已经过时。大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曾经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的惆怅变成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淡然。
过年回家,我们不顾一切踏上那条艰辛之路,无非是想回到那个当初出发的地方,见到那些伴随我们成长的人,寻找那些尘封的记忆。但只要你心里还挂念着那个地方、那些人,还珍藏着那些记忆;只要在过年的时候你心里还有一点点激动,还会觉得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那无论身在何处,都还算是有根的吧。
(文源:荣筱箐/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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