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2日,新西兰封城第18天。
其实我动笔写这篇日记是在13日早上,因为要看清晨五点的米兰音乐会直播,昨晚我早早睡,今天早早起。波切利的歌声仍在耳边回荡,我写不出别的文字,原谅我今天打破一下锁定,任性地离开新西兰,徜徉意大利。毕竟,精神上离开居住地是无法定罪的,毕竟,我的意大利不仅仅存在于地理维度,更多地存在于时间维度、存在于艺术维度。
其实我和意大利一点关联都没有。没有亲人在那里,没有朋友在那里,我甚至这辈子都还未曾踏上过那片土地。
但,这不妨碍我对意大利有特殊感情。
我自幼学习的是小提琴,拉了一辈子小提琴。世界上能发出最有灵魂声音的小提琴产自意大利北部伦巴第省的小镇克雷蒙纳,斯特拉迪瓦里(Stradivari)、阿玛蒂(Amati)、瓜奈里(Guarneri)制作的乐器至今无人可匹敌。
站在小提琴技术巅峰的是出生于热那亚的帕格尼尼,他的演奏让观众如痴如醉、似颠若狂,欧洲霍乱流行时期他的演奏会场场爆满(请勿模仿),让人一时遗忘遍地死亡的恐怖与悲伤,传说他的小提琴技法
与魔鬼做过交易,而帕格尼尼本人非常满意这个流言,甚至推波助澜。
佛洛伦萨的一群人文主义者为了复兴希腊时期的戏剧传统而创造了歌剧,到今天你不能否认其影响力,凡有自来水流处,皆能听到各种高音中音低音的咏叹调。
小时候我听大人唱《啊,朋友,再见》曾以为这是一首中国歌曲,后来又以为是南斯拉夫歌曲,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它是意大利歌曲。最早唱它的人,是抵抗纳粹极为骁勇顽强的意大利游击队员,和网络段子手笔下战斗力渣渣的意军简直说的不是一个人种。
达芬奇左手一挥用蒙娜丽莎神秘莫测的微笑迷惑了几个世纪的人,右手顺便把解剖学玩个了剔透,各种消遣之余的小发明到今天仍让人啧啧称奇;米开朗奇罗为了西斯廷壁画与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纠缠不清,全然没有了大卫像的俊朗与阳刚;拉斐尔却与同一位教皇相处甚欢,画出了完美宁馨、慈航普渡的圣母像。
意大利南部小镇的天堂电影院里藏着小男孩的回忆,罗密欧爬上了朱丽叶的阳台,奥黛丽·赫本清丽脱俗地与格利高里·派克在罗马吃冰激淋,莫妮卡·贝鲁奇在西西里的男人堆前烟视媚行,马龙·白兰度告别他一代枭雄的生涯之前,告诉艾尔·帕西诺“我干了一辈子,没什么可遗憾的,我照顾了我的家人”。
铁打的绿茵场上流水的球员,意大利足球一再让人心碎,依然让我每四年穿起地中海蓝色的队服守候午夜的电视机,佐夫、布冯、巴乔、皮耶罗、托蒂、维埃里……还有我心目中永远的优雅王子马尔蒂尼,目前小马哥和他的儿子小小马已经从新冠感染中康复了!
若是疫后我去到意大利,也许什么也不做,先点上一份triple的Espresso咖啡,执一张披萨,配大盘意面,饭后提拉米苏。也许,我会带一本《十日谈》,毕竟小说的故事背景就是1348年佛罗伦萨黑死病,十位男男女女跑到城外园林自我隔离,每日唱歌跳舞讲故事打发时光,最后一共讲了一百个故事。
前一段时间的报道说到意大利沦为人间地狱,医护和民众全盘崩溃,现在已经辟谣了。我从未相信这片土地上的人会放弃,这个时间维度与空间维度交织起的国度拥有人类最光辉灿烂的艺术结晶,如果按罗马共和国建立于公元前509年来推算,它有三千年以上的人类文明史;新冠疫情面前,神父意外的成为除医护之外前仆后继倒下的殉职英雄,“阳台快闪”参加者艺术水准之高让人惊叹,来自热那亚的103岁的丽娜老奶奶成为目前意大利最年迈的新冠治愈者,她一生经历了西班牙大流感和两次世界大战。哪怕面临新冠死亡数、病死率双高压力,这个国家,只要还会歌唱,就还会从废墟上站起来。
我一直在写意大利,其实我何尝不是写新西兰,写中国。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环球抗疫,同此凉热。无论是疫情控制还是经济发展,国与国之间的命运是紧密联系的,正如张文宏医生说的,全球疫情什么时候结束,不在于控制得最早或最好的国家,而是要看控制得最差、最晚的国家。国家与国家互相攻讦不能提早结束疫情,我们普通人能做的,不是说“今夜我们都是意大利人”,而是像歌唱的意大利人一样,保持积极,保持希望,相信一切都会过去。
在刚才结束的复活节音乐会中,波切利演唱了《庄严弥撒》《圣母颂》《AmazingGrace》等五首歌曲,时长约为半个小时,我间中曾看了一眼,Youtube当时有2706634人在线观看,39万点赞,目前还没有去看官方报道最后的汇总。最大的惊喜是他还选了意大利作曲家马斯卡尼的Intermezzo from “Cavalleria Rusticana”《乡村骑士》间奏曲演唱,这是我最偏爱的乐曲之一,绝对可以入选我私人Top 10,电影《愤怒的公牛》《教父》《阳光灿烂的日子》《美国往事》《情书》《守望者》《导盲犬小Q》都选用过这首乐曲。
今日与大家分享的就是Intermezzo from “Cavalleria Rusticana”《乡村骑士》间奏曲,十年前我曾因一次排练这首乐曲陷入情绪的漩涡,写过一段文字,一并附上。在生活诸多需求中,艺术总是被认为最无关紧要最可以先牺牲的,但在生存的至暗时刻,艺术也是最强有力的安慰、灵魂最需要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