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日本
可能就是明日之中国
单身至今的石井雄一是个职业父亲。
8年前,一个年轻的单亲妈妈找到了Family Romance 的创始人石井雄一,拜托他扮演自己女儿的父亲。8年的时间过去了,女孩的母亲一直没有说出真相。这意味着石井雄一还要一直以女孩父亲的角色存在,直到她大学毕业,直到她结婚生子,直到他成为她孩子的祖父。
石井雄一(图:theatlantic)
上个月,大西洋月刊发表了一篇名为《How to Hire Fake Friends and Family》的文章,介绍了石井雄一的Family Romance 公司业务。近些年还有很多像Family Romance 这样的公司正在兴起,他们为日本人提供了在我们看来匪夷所思的人际关系租赁服务。
租一段关系
全新的生活方式
公司的名字叫做Family Romance,主营业务是定制你能想到的一切人际关系,只要花钱就行。在这家公司里面,你可以租到父母、挚友、伴侣、恋人、葬礼上的悼念者、婚礼上的祝贺者,甚至在需要被批评时(不是很理解这种抖M需求)专门辱骂你的人。
按照现实需求,租赁人际关系适用于这样一些场景。
比如,逛街时一个人太孤单没办法做决策,所以需要租个朋友一起购物;举办婚礼的时候因为亲朋好友太远不便到场,所以租一群人假装是自己有亲友在场;在世的时候朋友太少,所以临死前想租一群人来参加自己的追悼会;因为嫌谈恋爱太麻烦只想单身自己过(或者因为各种原因找不到合适的恋人),但是又想体验恋爱的感觉,所以租个男朋友/女朋友陪伴自己一天。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可能已经有人联想到了,数年前在淘宝上就兴起过类似的业务——“租个男友/女友回家过年”,媒体当时将这件事炒得沸沸扬扬,没想到邻国现在比我们更超前。
但Family Romance 跟“租个男友/女友回家过年”真是一回事吗?
“租个男友/女友回家过年”的根本动机是为了应付家长的催婚。但是Family Romance 则是希望通过提供全方位的人际关系来满足租赁者的生活需求,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情感连接的需求。
渴望被爱,这就是差别的关键。
日本人该有多孤独
世界上最孤独的群体出现在日本。日本经济新闻指出,这个族群就是日本的男人们。据报道,16.7%的日本男性完全不和友人、同事外出(公事除外)。日本男性把人生大部分时间花在公司里,也只能和同事保持若即若离的工作关系。
日本内阁府2014年发布的《2013年日本和其他国家的年轻人意识调查》显示,54.9%的日本年轻人时常感到孤独。
除了年轻人,儿童也不能避免孤独的困扰。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研究机构发表世界儿童幸福度的调查结果时,统计出的日本感到孤独的儿童排在世界第一位。
“孤独”现在几乎已经是日本整个民族的情绪体验,在大城市居住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念叨“寂し”(寂寞的、孤独的),Family Romance 等公司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日本,以租赁人际关系为主题的影视作品并不鲜见。譬如世界奇妙物語中的《美女罐头》、岩井俊二的电影《瑞普•凡•温克尔的新娘》、日剧《我的危险妻子》的邻居支线等都对这个现象有所描述。这些情节的观看体验都让人不太愉悦,所以与其说导演们在调侃这个社会现象,不如说他们其实对此怀揣更多的担忧。
通过Family Romance 等奇特公司的涌现,我们可以窥见邻国在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中遭遇的现实困境——大城市正在成为人际关系的弱连接社会。更诗意的表达则是,日本人正在成为一座座孤岛。
无缘社会
大城市病与互联网的合谋
日本有一种凄凉的死亡方式叫“无缘死”。
“无缘”二字在日本的含义是指“没有亲人”、“没有关联”。这个词语的突然流行,是因为日本出现了越来越多无人认领的遗体。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同,他们生前几乎一直独居,缺乏紧密的社会联系和社交生活,在居住的大城市里也没有朋友和亲人,所以一旦突发疾病或者遭遇意外事故在家中去世,很难有人知晓。这些人留下的身份痕迹很少,警察想要调查他们的家庭或者故乡也无从下手,只能按照“无人认领”处理。
在日本,每年有三万两千人以这种方式死去。
NHK的系列纪录片《无缘社会》揭开了这种冰山下的巨大危机,他们试图分析当代日本人缘何孤独,最终的结论指向了城市化和工业化——人和人连接的意义不断流失,这是现代社会发展带来的必然弊端。
仔细研究《无缘社会》,其实能发现一些共性问题。譬如,纪录片采访的大部分被访者,都身处东京。
有人曾打趣称“东京以外皆关西”。这虽然是个不太友好的玩笑,但也从能侧面体现东京的诱惑力。只要有机会的话,日本乡下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前去东京闯荡。
这些年轻人背井离乡之后,逐渐就会和老家断了联系。当然,这可能本身也是他们心之所向,毕竟《无缘社会》中87%的受采访者都表示“不打算和亲属共同生活,宁可孤独生活”,而原因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迷恋大都会的五光十色无可厚非,可真的要在东京生活却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人口流动带来了东京经济的高度繁荣,也撕裂了家庭这个社会生活曾经的最小单元。人沦为了高度原子化的人——即便失去了社会纽带,我一个人也能生活。
人情冷漠、缺乏稳定长期的人际关系、拒绝与他人沟通,这些都是表达在城市居住者身上的大城市病。
NHK在节目中发出警告,对无缘社会的恐慌已经开始蔓延到日本的诸多年龄层。第一期节目播出后,他们开设了电话专线接听身处无缘社会的人诉说心声,留言者的年龄竟然横跨16岁到50余岁。其中,数量最多的并不是老年人,而是那些40岁上下、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们。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NHK建立了专题推特与网友互动。结果在互联网上,年轻人们居然也对无缘社会现象表达了强烈担忧,这是一件让人感到更加震惊的事情。
网络本身也成为了被质疑的对象。《无缘社会》提到,现在的年轻人热衷于将自己的时间花费在直播上,因为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朋友,或者很少与朋友有现实层面的交流和接触。网络在某种程度上剥夺了过多的注意力,使得人们再难分出来更多精力给现实生活中的人。
换句话说,人们建立长期关系的能力正在被网络技术革命。
也有人提出了这样的观点,随着技术的进化,媒介的私密性日趋增强(从电视到电脑再到手机),人们再难有机会与他人共享娱乐,增进感情。
人类社会都会从Gesellschaft(礼俗社会)过渡到Gemeinschaft(法理社会)。如何在高效但是冰冷的法理社会,构建新的人与人的联系,这才是问题的主要矛盾。
近藤大介在书中说:如今东京的街道,只有安静、干净和“成熟”。一个城市一定是到了成熟的阶段,无缘社会的问题才会开始凸显。离群索居的无缘状态在中国的北上广深已经开始初见端倪,它在中国有个更接地气的表达,空巢青年。
越城市越孤独,也许今天的日本就是明天的中国。
《无缘社会——谁管我死活》
文章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