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卓黔
我的母親一生都喜歡花,不管什麽樣的,樹生的、草本的,衹要是花,她都是喜歡的。
在我的眼?,我的母親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有花一般的美麗。
聼外公外婆說,我媽打小就喜歡花。
……
母親後來患了一種叫類風濕的疾病。這種病會導至患者身體的所有的關節變形,疼痛難忍,此病至今医学都未能攻克。患這種病的人到最嚴重的晚期,由於下頜骨的關節變形張不開嘴無法進食而使病人活活餓死,我母亲正是患此重症。
由於病魔的折磨使得年輕時曾經是單位上蓝球隊長的她,白天黑夜的祇能以一種側躺的姿式長年累月的睡在客廰的長沙發上。母親十分的頑强,從不叫疼,為了不麻煩别人,她少上厠所連水都很少喝,有時覺得渴了就叫看擭她的保姆用棉花棒沾水擦拭嘴唇。到了最後的一两年張不開頷骨的她便是靠湯圓、粥這類無須嚼的食物吞咽來維持生命的。
我的母亲生性倔强,一般是堅决不肯去醫院的。
病中的母親仍然的喜歡著花,隔三差五的會叫小保姆到樓下不遠的花店,買當下時令的花來挿在花瓶裡,放在她躺著沙發對面的平樻上面,以便隨時都能看見。
母親住的房子是父親生前單位分的公房,共有七層,母親家住六樓。舊式的紅磚墙屋子靠客廰有個不大的露臺。用花盆栽的各種花草擺满了露臺的矮墙,均是些易於家庭栽種的,有月季花、蘭花、茉莉花、棋盤花⋯⋯十多個品種。
有一株木本的夜來香,剛種時祇有一尺來髙,由於不懂怎麽修枝也捨不得剪它,短短两三年栽在花盆裡的夜来香竟然占據到了小半個露臺。每到夏秋季最悶、最熱的日子,一串串的小白花開满了整個枝頭。說不上好看,濃烈的香味充斥著整個客廰。這種花的味我没法形容,遠遠的聞著它的淡香是可以接受的,近了香濃了甚至會感覺悶頭,不舒服,就連那些很討人厌的叮人的蚊子都是怕的。院子裡祇有住一樓的鄰居栽這種花,且是栽在露天地裡,既可以在屋裡聞到淡淡的香味還可以用以驅蚊。
家中两個小保姆碍於母親似乎很喜歡此花,便嘴上沒敢說,但看得出来她们也并不十分喜欢此花过余浓郁的香味。
我幾次說把它换成其它的花,母親都不表态。有一天中午我再次的向母親提出,她見俩個小保姆不在身边,便示意我靠近她坐下,壓低了嗓子輕聲對我說:“天太熱、媽這個病有炎症,出漢多,每天擦洗好幾次身体但都仍會
有味道。你是我兒你不嫌她們會嫌,現在的保姆不好請,從這個月起是不是給她們倆加點工錢?”我明白了,母親其實也是不太喜歡這种花香的味道,而是想用它來稀釋她所說的味,是怕保姆嫌弃她走了增加我們的負擔。唉!母親到什麽時侯都总是替兒女們着想。
我竟一時不知如何与母親說些什麽,附下身用臉輕輕地貼住母親的臉……。
從那以後,我竟覺得這夜來香不僅不覺得聞著悶,反倒覺好聞了。
记得 那是二00九年的七月十一號,那年的冬天非常的陰冷,我們一家跟朋友一家結伴到離基督城不遠的一處景區泡温泉。傍晚時分吃完飯囬到MOTlE(汽车旅馆),朋友提議到客廳坐坐,聊聊天。剛在壁爐旁的沙發上坐下,手中的葡萄红酒還未打開。我兜裡的電話鈴聲嚮了,是国内的弟弟打來的,說我母親因為髙焼幾天不退两天没吃東西被送進了醫院,说她想和我说话。
電話那頭的母親叫著我的小名,說她沒事在醫院呆幾天就囬家了,叫我别急。我告訴她:“一定要聼醫生的話,我馬上去订囬國的機票。”她囬答我:“你不要急哈!坐那麽長時間的飛機很累的。”但未了又似乎很急切地說:“你好久才到嗎!我等你哈!”
我放下電話腦子嗡的一下,母親不是病得很重是不會住到醫院的。此刻的我,想囬到住的房間竟擡不起腿。那位信了洋教的朋友将我扶囬房間坐在床上,他说:“你獨自安静的躺會吧!祷告、向萬能的主祷告,很靈的。我囬房也會替你祷告!”說完轉身輕輕地走了出去。
我幾乎與他掩上房門的同時,一跃而起跪倒在床前,雙手合十心中念念有詞……。
電話又嚮了起來,弟弟說:“哥,媽接了你的電話,没多久便走了……。”
我的母親沒能等我,竟没能對兑等她兒子的?諾。上帝啊!你咋不幚幚我,咋不晩些将我母親召囬,怎不讓我的母親見見她的兒子……。
為此, 對上帝我是有怨氣的。
两天後,我回国親手将躺在小匣子?的母親放到了父親的一旁。
……
料理完母親的後事,囬到母親已是空荡荡的家裡,坐在母親躺了十幾年的沙發上。往露臺看去,才一週没母親照料的那盆夜來香竟已枯萎⋯⋯。
我不記得是哪一位作家還是哲人曾說過,上帝在創造給我們生命的同時也順帶定好了我們死亡的時間。我想,上帝一定是認為我母親活得過於的痛苦,提前把她召了囬去。
但是,我一直纠结与忧伤于心的是,上苍為什麽就不能讓我跟我的母親道個别?
前不久,一位國内的朋友從微信上發了一張她夫婦陪同她八十五歲的母親,在加拿大雷頓角髙地國家公園旅行的照片給我。我看了後除了向她表示祝福的同時,便是有些嫉妒的,因为她仍還能依偎著母親。
母親走後我返囬基督城的好長段時間里,我走遍了所有的花卉市塲,想買一株母親家栽的那種夜來香到院子?栽种,可惜始终没有找到。
(2017年7月19日寫於新西兰基督城美地園農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