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悠游鹿鸣(鹿江)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列夫·托尔斯泰
(文学作品,纯系虚构)
每逢周六,哥们几个便迫不及待,相约去卫夫子的采菊山庄聚会。采菊山庄在百花湖边清幽的半岛上。一只废弃的小船斜靠湖岸。船头几棵枯败的苇子,时常有水鸟佇立打盹。沙土小道蜿蜒进庄,沿途植被茂密,虫鸣鸟啼。山庄那栋小楼是卫夫子的得意之作,厚实的墙壁用当地山里的石头堆砌,油绿的滕蔓爬满墙面,留下白色的门窗和半弧形拱门。夕阳透过高高的树叶,将斑驳阳光泼洒滕蔓,使人恍若置身中世纪欧洲城堡。几个穿裤衩长大的哥们儿围桌楼前喝酒聊天,颇为惬意。胡财政随口来个段子。说下乡采访,在村里碰到个小男孩,数数字从1到10,非得一根根掰着指头才数得清楚。头痛不已的校长想出个办法,让小家伙双手揣到裤兜里去数。结果居然数出11。校长不悦,让他再数。小家伙聚神会神闷头又数,怯生生抬头去看校长…还是11。说到这胡财政笑了起来,让大家猜猜怎么回事,一时竟没人答得上来。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实体经济挣钱难。汪三高骤然失了常态,皱脸闷头不再说话,只管去啃手上卤鸡爪。哥儿们也知道他不容易。一直守着门面做生意,主营塑料管道,竞争十分激烈。为了几个大客户,常常贴上身体陪酒陪吃陪玩,弄得自己的管道危机四伏,血压血脂血糖都高。最近电商又来一波滔天巨浪,不得已痛下决心,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苦苦寻觅转型之道。前些日子,兴致勃勃在市区极佳地段敲定了3000平楼层,盘算着华丽转身,建造眼下颇为时兴的足疗洗浴城。无奈手头资金又不济。为了500万贷款,天天去银行煎熬。所以哥们里面,就数他累。用他调侃自己的话来说,医生一再咋乎,不能再吃猪蹄膀,改吃点鸡爪鸭掌之类胶原蛋白,算是现阶段转型成功的唯一案例。
胡财政是大报社的主任。个子不高,穿着机关干部时兴的深灰夹克,方正的脸上眼珠子四处棱巡,显出过人的机敏。当年他在学校数学出类拔萃。上语文课的时候,总是埋着头,一门心思解他桌屉里的数学题。工作后开始研究围棋,计算精准,落子见血,有如神助。后来发展到丢下工作去参加比赛,受到单位严肃处理。从此转向官场饭桌,麻将段子样样精通。说起话来也像身上的衣服,不卑不亢,周周正正,包裹着里面的一肚皮诡诈俏皮。由于脑子极好,大小活动经费归他统管,得名胡财政。此时见汪三高情绪陡降,胡财政颇为体恤,抚着汪三高凸起的背,向身旁的朱割风埋怨:”不是我说你。看嘛,这就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要不然,你老兄干干脆脆掏个把亿现金,帮三高度过难关多好…”
“朱割风?个把亿?怕不会哦?”汪三高顿时刷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住割风,卤鸡爪也顺着裤管落到地上。
“听他鬼扯!”朱割风避开汪三高射来的目光,赶紧申辩迴避。
胡财政却一本正经:”问他自己嘛!岂止个把亿?朱割风有百把个亿!活生生打脱球哦…”
几个哥们停住筷子,满怀狐疑盯住朱割风。割风是国家电力公司市郊分局的老总,胖胖的的高个,一副斯斯文文书生模样,白净的脸上红光焕发。虽说一度曾下海经商,吃过些苦,现在却犹其注重保养。每天清早沿南明河散步,呼吸新鲜空气。空了跟大师学太极,一招一式极有模样。朋友聚会带着专职驾驶员,车屁股常备着茅台。席上不碰杂酒,说是好酒喝出健康来。尽管知道他日子滋润,但是听到手里有百把个亿,大家还是颇为吃惊。
如是,朱割风不得不把事情原委说一遍。
二十多年前,朱割风年轻气盛,一度从电力局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当时有家生产脚气水的小作坊公司,老板姓叶,他的好朋友。为买下生产”咳喘胶囊”的专利和批文,叶老板向朱割风借了十万现金。到了归还的时候,叶老板找朱割风商量,手头资金依旧紧张,欠的钱要么晚些时候归还,要么干脆将借款变抵公司20%的股份。那时割风生意顺风顺水,但也正为货运费用偏高伤脑筋。如果买部大卡车自己送货,怎么算,一天也能省一二百块。另外,说句实话,他实在不看好叶老板成天捣鼓的那些瓶瓶罐罐。所以最后还是现金为王。叶老板也极守信用,过了一段时间将钱如数归还。
“然后…到了后来…”
“到后来叶老板几番风雨见彩虹,公司股票上市,摇身变成大名鼎鼎”益生制药。”胡财政抢过话道:”假如割风当年干干脆脆认了叶老板20%的股份,按益生制药现在的股价,你们知道吗?翻了多少倍?”
哥们知道胡财政算帐精准,所以齐刷刷把目光盯在他上下翻动的厚嘴唇上:”那天算了整整一晩!结果多少?五千倍!值多少钱?差点点一百个亿!就是说,就算割风这二十多年啥球不干,成天躺在床上吃吃喝喝—哎!算你寂寞难耐,顺便泡了几个妞吧?今天也是名正言顺的百亿超级富豪。你自己说嘛,是不是勒?”
一阵湖风掠过桌面。山庄的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唯有卫夫子养的那条名叫狐狸的老狗,一声不吭伏在桌下嚼着地上的骨头。朱割风不置可否,苦笑揺头,象是默认,又似无奈。
“咦…”汪三高猛然仰身斜靠椅背,轮子泄气般发出一声长叹。”朱割风!我他妈一辈子就碰上这么个财神主儿…杀你的心都有喔!”
“岂止你…”胡财政吧嗒着嘴,唯恐天下不乱:”我家老大在上海,天天吵着买房。提起这件事,我们一家想把龟儿拿来嚼哦。”
卫夫子知道胡财政煽风点火几多了得,可听,无须去信。于是他转向朱割风:”就当年那辆二手破卡车?好像轮子都跑落过三次?你不是说,修车都倒赔十多万?”
“关老爷也会大意失荆州滴嘛…”朱割风斯文的脸上满是尴尬。其实他心里明白,往事不可追,黄梁梦而已。所以并不当真计较。仼凭哥们撩拨,只是笑而不语。
“我靠!”汪三高仍旧沉醉梦里,无视左右。一副窝心躁火,恨不得把人剁了的样子。”割风你聪聪明明,咋也做出这种憨事!”
“三高成天就盼天上掉馅饼…听不得钱,象得躁狂症。”卫夫子端起酒杯,向大家揺头笑道。哥儿们里面数他年龄最大,经历也神秘。早年在政府给市长做秘书,没说下海就下海了。闯荡江湖,一度大发,又莫名其妙失踪了。几年后回来盘下荒岛,在采菊山庄做起了陶渊明。平时戴着破边草帽,身背喷雾器下地做农活,宛如陈永贵。闲了便独自背手,裤腿一高一低地在山庄里踱步,极似过去的老夫子。由于资格老,见识多,说话自然也不客气。
这时他用手指头点着汪三高半幅绝顶油光闪烁的脑门道:”用你木头脑壳想想嘛!割风真要是做了百亿富翁,还等着采菊山庄喝酒闲聊,听你倒苦水?恐怕早跟马云坐上私家游艇,跑到西班牙什么岛上兜风去喽!”
“这是你不对了哈…”胡财政撇嘴笑道:”最近很火的一句话怎么说来着?馅饼还是可以想的嘛…万一掉下来了呢?”
汪三高经卫夫子点拨,满脸皱纹渐渐云开雾散。再听胡财政调侃,忍不住笑了。恍然醒悟,天上馅饼昙花一现,居然让自己心旌摇曳,难以把持。于是伸手去掂盘里一只看好的鸡爪,口里掩饰地嘲弄道:”倒是哈,想见一面,恐怕也要提前几个月预约啰。哪象现在,张口闭口你龟儿朱割风,要称朱老总了是不是…”
“看嘛,别人倒坎,龟儿又开心了撒!”
卫夫子不失时机捅了汪三高一刀。哥们几个也笑着端起酒杯喝起来。胡财政估摸要換话题了,便开始习惯性总结这个话题:”所以说,找钱的生意嘛,越做越风光。背时的生意,越做越倒坎。你们都是生意人,不象我,始终是文化人。你们什么事情,都要学会总结经验哦。”
然而卫夫子却意犹未尽。这时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朱割风:”割风,设想一下:假如哪天,你突然发现自己真成了超级富翁,手上真的攥着百多亿,咋整?”
“简单嘛!”胡财政快嘴抢道:”先甩一个亿!本财政统一管理。今后什么同学会,班费,活动费,统统归他朱割风的费!当然,割风同志会很忙啦,不必亲自出席照面了…不来也不好吧?做了大佬吃不完,不是你的风格。照我说…等大家吃喝差不多了,你出来接见一下,摆个PS,笑咪咪请大家吃好哈喝好…转身回你的西班牙,几多惬意?”
“怎么说班上也就50来人…一人一亿,割风还有四五十个亿…想用完,怕都难哦…”汪三高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生意上烦心破事重新弥上心头。说来也怪,越是破事缠身,他反倒越是期盼哥儿们聚会。虽然嘻哈打笑一醉方休,却可以让人忘却现实的烦恼,在哥们觥斛交错之间,觅得那份相互偎依的感觉。
胡财政发现汪三高又走了神,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立马道:”顺便哈!马上提五个亿,给三高开洗脚城。是送是借,还是股份,你们自家定,咱不管。”
汪三高被胡财政说得咂嘴一笑,不禁又是一阵心旌揺曳。五个亿!什么概念?全国铺100家足疗城,全部直营。如果再考虑拉动效应,加盟店起码500家。那会是什么款式?就算一双脚挣十块钱,哪怕全国人民毎人每年只洗一次脚,也是一百三十个亿!我靠…什么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操他个妈呦!
卫夫子却没玩笑的意思,仍然盯着朱割风:”我说真的…割风,就当馅饼还真砸下来了。设身处地假巴一二想哈嘛。”
哥们几个齐刷刷瞄上朱割风。
朱割风当然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电力公司虽不值百亿,但终归是国企。鸡头虽小,比起好听不好玩的牛屁股却实在精彩。虽说自家的饭基本不吃,自家的床基本不睡,但当老总,哪能不累呢?况且名正言顺职务消费,哪像花自个口袋的钱,多少都会心痛!干嘛非要恋着那早成过去式了的百把个亿?像胡财政吹得那么容易—躺着睡着,小妞儿泡着,百把亿就会掉进腰包里了?扯谈么!光说叶老板,就不定要扒你几层皮。所以,眼下真正重要的,是把上上下下关系捋顺,伺候好上面的老帅,周围是贴心的车马炮,做个相公玩到退休,应该不是问题…他这样想,但绝不会这样说。得瑟不是他的风格,装憨配合才是拿手好戏。所以这时他打着哈哈道:”你们知道的,我这人心理素质就特差。幸福突然来敲门…不定当场就昏过去啦…”
“昏过去以后呢?”卫夫子紧追不舍。
朱割风想了想,摇头道:”昏过去以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那我来继续吧。”卫夫子朝手里夹着的烟头猛呷几口,仔细拧熄,然后将烟屁股整整齐齐摆在面前的桌子上。自打盘下这岛,他就闹心环境问题。朋友上岛可以,但绝对不能乱丢烟头,不能乱吐口水,不能乱撅地上花草。他知道汪三高尤其不习惯,喜欢悄悄作对。于是每次饭前固定节目,卫夫子便从裤兜掏出几个拾来的烟屁股,整整齐齐摆在桌面,然后一声不吭瞄着汪三高,等他说个么二三。汪三高则瞪着牛铃大眼,开始拍胸打肚,绝口否认,继而低头认帐,赌咒发誓,再不上这鬼岛。然而等到下次聚会,又数他迫不及待。
这时卫夫子不紧不慢地说:”其实割风无需担心…虽然轮不上咱哥们几个忙活了。不过,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忙着把你送到当今最好的医院。因为他们清楚,你口袋里装着百把亿。心理承受力特差是吧?简单,先让医生帮你換个年轻点好用点的脑壳…”
“脑壳換哦要得个鬼哦!”汪三高正用火机点着嘴上的香烟,一听急了:”脑壳換了还认识哪个?人都认不得哦,还玩个屁?搞不得!另外考虑…換个心啊肺啊肾啊什么的,还不一回事…”
“行嘛。反正眼下躺着的这丫大佬,剩下就只有钱了。”卫夫子分析道:”接下来,你过去认识不认识的,想巴结没能巴结上的,有关系没关系的人,接蹱而至,捧着水果鲜花上门慰问看望,顺便在病房门囗的礼宾薄上签上自己送礼金额和大名。”
“这样说来,不是要有千把人的阵势…”胡财政作出吃惊的样子,下嘴唇耷拉在下巴上。
“这个不好算,不怕你数学几多了得…”卫夫子不屑地挥了挥手:”接下来他们开始为谁留下来守夜,谁来为你做按摩,争得不可开交。因为你随时可能醒过来,对不对?你当年拧着土鸡蛋,可怜巴巴去求贷款的那个行长肯定肠子都悔青哦,巴不得把整个支行都贷给你,反正你丫大佬有的是钱…”
“银行勒钱…!”汪三高气不打一处来,烟头一摔,眼珠几乎掉落下来:”一个月八九分的息,还吃不完得很!现在而今眼目下,割风荷包里是百把个亿…百把个亿!什么概念?哪样款式!直接弄个投资银行。菜鸟些贷款?先扛几件正宗茅台过来!”
“说你龟儿听不得钱。”卫夫子不停摇头。屈下身子将地上烟头拾起,一声不吭地摆放在汪三高面前。随后抚着他凸起的背,似乎刻意等待满脸放光的汪三高平静下来。
“听我讲嘛…接下来呢,轮到那帮MBA同学们了。拼命凑到你耳边打鸡血:朱老总不要怕哈!你是最棒的耶!yes,yes,yes!我们每天给你送心灵鸡汤,天天都来给你按摩脚趾头哈。总有一天你康复了,就往我那公司投上几个亿…反正你有那么多的钱。”
“怕不会哦!按个脚趾头管几亿?”汪三高斜眼插话道:”咱哥们儿几十年的交情又咋个算?”
胡财政哈哈大笑,干脆站起身,双手搭在朱割风园润的背上揉抚起来:”割风同志,我把您十个脚趾头全按了。怎么算,自己看着办哈…”
卫夫子抬起头,似笑非笑斜眼看看朱割风:”割风,咋整?”
朱割风觉得好笑。卫夫子说得夸张,但他未必没有这种体会。上个月他把局里一笔塑料管道生意照顾给汪三高,三高为表示感谢,安排的那个按摩小姐,比胡财政这两下子强他妈一万倍。按说胡财政是发小同学铁哥们,但内心深处,他多少有点瞧不起。报社主任,名头挺大,实权有吗?充其量副处。如今捡块石头往大街扔,说不定砸中好几个。饭桌子上那两刷子,来高接高,来低接低,春风得意,其实也是为了取悦主宾席上的上司,潜心修炼的看家本领。没见回到家里,龟儿胃里的血都吐出来好几回。不过话说回来了,面上他却始终友善亲热,这是多年练就的本事。此刻,他依然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想了半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就闭上眼睛,偏不醒过来呗…”
卫夫子连连摇头:”问题是,鼻子还在出气!气在钱就在。除非没气了。”
“所以嘛…拖着恐怕不是办法哦!”汪三高捞着头顶稀疏的头发,一时也没了主意。
“拖一天怕就整脱头十个亿呢…几天下来,馅饼又搞脱哦。”胡财政做出事态严重的神情,连连摇头。
卫夫子站起身,环顾四周。转身从卷筒纸上扯下卫生纸,走到朱割风身边:””脑门芯亮了唦?来嘛,我帮你揩揩脑门子…”
“那有什么!”朱割风一把推开卫夫子:”等他们熬不住了,睡过去了,咱就扯件白大褂,光脚板开溜呗!”
“倒也不失为办法…”卫夫子重新坐下,手指拧巴着酒杯,慢慢说道:”这一溜,钱算保住了。接下来,别墅豪宅,飞机游艇,数不过来的美女…不过,你想过没有?恐怕从此以后,你也再没有真正意义的朋友了,包括在座这帮从小穿开档裤长大的朋友。那时候,说不定也只能象马云一样,成天坐在金钱搭起的神坛上,牛皮哄哄,装模作样做教父去了…”
“怕是弄个正厅,还实在点哦…”胡财政竟然也正二八经若有所思起来。
“鬼二哥才稀罕…”朱割风嘟囔一句沉默了。
四周又变得静寂下来。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玩笑被卫夫子带入如此沉重的话题。就连吃饱的狐狸,也一声不哼拖着尾巴回窝睡觉去了。
“其实呢,这龙门阵我是摆给汪三高一听的。”卫夫子斜眼瞥向汪三高:”龟儿多大?五十才出头。为点钱搞得血压血脂血糖样样都高。我最担心哪一天,你老弟血压一上来,老婆娃儿都成别人家勒哦,钱作何用?”
“只怕没钱,老婆娃儿跑得更快!”汪三高将酒杯往桌上一撂,愤然道:”说话不嫌腰痛。我只记得,当年上小学,三分钱一个碗儿糕。没得那三分钱,就饿肚皮。现在而今眼目下,门面房租每个月就是三万。手里有三万,房东拿你当爹,没有三万,卷铺盖滾蛋。一家人吃饭要钱不?娃儿读书要钱不?生病上医院没钱试试看?鬼二哥理你!你们以为我容易?说几句不焦虑,就能轻松么…”
“汪三高确实也不容易。”胡财政又习惯性出来协调气氛。他感觉朱割风话里有吃不完的味道。哥们几个里面,他把朱割风划入纨绔子弟一类。充其量知道点之乎者也,却喜欢附庸风雅,收藏字画,议论朝政。要不靠着省里的姐夫,凭肚里几滴墨水,别说国企老总,恐怕连三高不如。不过大家哥们一场,在一起成了一种习惯,谁也不想离开谁。何况割风出手阔绰,也不算太酸。话说回来,内心深处,他更贴近汪三高。
“所以呢,天上馅饼还真他妈有…只看掉不掉下来。掉下来呢,还要看砸在谁的头上。”胡财政说了句俏皮话。没想汪三高自顾闷头喝酒,没人答理。
“你老兄本来也可以发嘛…”胡财政灵机一动,话题变了个方向:”那年让你两百万买断公交大巴十年广告权,你老兄纠结半天,结果刘二娃八十万内部搞定。前天报纸不是登了吗?刘二娃赚了一千六百万…”
汪三高果然扑哧笑了:”算啰算啰!今天哥们几个在这里喝酒,刘二娃在哪点?他娃儿蹲在牢里吃馊饭!莫说一千六百万!翻几倍我也不干!”
“所以说哬…你们总是只见贼吃肉,就是不见贼挨打啊!”卫夫子将又一只烟屁股仔细拧灭,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意味深长地道:”再说大点。世界首富是谁?比尔.盖茨。如今他又在哪里?怕是想吃一口馊饭也办不到了…”话到这里,他又沉吟了,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气:”你们看我在采菊山庄逍遥自在…不晓得吧?其实…我就是那个挨打后活回来的贼…”
又是一阵沉默。
“那年毕业,胡财政去了报社,我到政府办公厅报到。热情满腔,抱定一生使命就是兼济天下。”卫夫子又点上烟,深吸一口,沉沉的说道:”活到现在才弄明白,穷为什么又不能独善其身?该你有时终将有,该你无时终归无。何必计较?安心最好。”
“话是这样说啊…”汪三高摇头苦笑:”不过这个社会实在太现实,除了钱,谁又还认识谁哦!当然啰,你们是大妈养的,不稀罕钱。天蹋下来,有国家扛着,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
出口便悔了。他发现这话是冲着朱割风。朱割风是他的大客户,一向对他关照。虽然是哥们儿,但他对割风始终小心翼翼,知道轻重。就连朋友聚会,都会悄悄带上茅台酒,以备割风不时之需。今天不知怎么脑子一热,脱口来这么一下。悔得直想当场朝自己脸狠狠煽上两耳刮子。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朱割风神情似有几分窘迫。
夜色迷矇,湖风轻拂。远山如黛,弦月一弯。
“来来…喝酒喝酒!”胡财政见状又嚷了起来。
“来嘛!人生有酒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卫夫子提起酒壶逐个将酒斟满。哥们几个环顾相视,随着各自不同的笑声一饮而尽。卫夫子喝完将酒杯栽于桌上,呯地一响。”人啊!有时非得把自己送到走投无路的绝境,才会猛然彻悟,其实,平平淡淡才是真啊!”他分明想到过去的什么难言辛酸,一声长叹,深邃的眼中晶滢闪烁…
朱割风突然想起什么,朝着胡财政抿笑:”财政开始说的那个段子,谜底到底是什么?揭晓给咱哥们听听?”
胡财政哈哈大笑起来,挥着胖胖的手道:”算啰算啰!还是留点悬念,给下次聚会找个由头嘛!下次公布,下次公布…”
不过一周后的下次聚会,哥们儿却没有来。据银行人说,汪三高不知为何,突然牛脾气爆炸,在大厅对行长泼口大骂,非常难听,不堪入耳。贷款由此泡汤,绝佳楼层也被业主收回转租出去。三高急火攻心,突然脑溢血,就这么撒手人寰,说走就走了。大家都在忙着为他办理后事,挺惋惜的。哥们儿心里难过,所以,谁也没有来。
2017年5月12日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