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朴
正犹豫着是否和朋友去叠溪镇的松坪沟避暑,6月月24日消息传来,叠溪镇发生山体滑坡,造成一个羌族寨子被掩埋,而这个叫新磨村的寨子就在松坪沟的沟口。之前我的犹豫源自职业习惯,入职之初前辈便告诫民族地区的安全事项就有凡大震后的至少十年内都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在灾害易发生的雨季。于是“雨季不进山,进山莫钻沟,钻沟别淌水,淌水勿久留”便牢牢地记在心里。
叠溪海子是川西北岷江河段的一个美丽的高山湖泊,由上下两个海子组成,沿狭长的山谷绵延10余公里。当地人将这些镶嵌在高原崇山峻岭里的湖泊都称作海子。叠溪海子湖水碧绿、平静,在高原阳光下越发幽深而神秘,如柔美的羌族姑娘深情款款。而海子周边嶙峋的岩体如刀砍斧凿,轮廓分明,极具阳刚之美。这水的柔和岩的刚奇妙的结合,让叠溪海子风光有自己独特的个性。随着旅游也的发展,近年已成为从成都去九寨沟途中的一个重要景点,曾经静谧落寂的海子便有了许多的欢歌笑语。
初见叠溪海子是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我刚调入新的单位就有了去神往已久的川西北高原的机会,心情无比激动。从成都乘车一路向西,岷江水在脚畔欢笑奔腾,沿途风光美不胜收。那时进出高原的交通依赖长途汽车,路况也较差,车行进在盘山公路,一路颠簸,下午在高原阳光的烤灼下渐渐昏昏欲睡。在同事“叠溪海子”的喊声中惊醒,放眼望去,只见公路下方的山谷出现绿水串联的大小不一的湖泊,仿佛是一条翡翠珠串。同事介绍说,这是地震后形成的堰塞湖。当时我们的目的地是九寨沟,因此,驾驶员只是放慢了速度,让我们依窗眺望。尽管只是隔窗远远的一瞥,但那静卧山谷的的海子碧绿水色所散发出的的幽深凛冽,却让我心惊和记忆深刻。后来,无数次地到过叠溪海子,目睹了海子由孤寂冷清到热闹喧嚣的蜕变。白牦牛、民族服装,嬉笑打闹的游客,讨价吆喝的小贩,游弋湖中的快艇……似乎成了民族风情的标配。而我总是被那碧绿幽深的水色吸引,离开人群,独自在海子边徜徉,阳光下湖水波光潋滟,然而每一次都更加深我通体寒彻的感觉,总是下意识地裹紧衣衫。
九寨沟的水也是寒彻的,但其清澈却让人忘记尘世的俗念,透明得让人身心放松,不再设防。而这叠溪海子的水却浓绿中带有些许的诡异,寒彻得让人惊惧。被这种感觉长期困扰,直到负责编篡《民国藏事通鉴》“灾异志”篇目终得其解。 叠溪海子湖面海拔2258米,最深处达98米,面积350多万平方米,原是古代边防重镇叠溪城所在地。叠溪城唐贞观时筑,明洪武年复筑,成化间重修。“高一丈,围三百几十丈,门四”。扼川西平原通松潘草地及青海、甘肃交通要塞。历代重兵把守。84年前的那场惨绝的天灾降临,叠溪突发7.5级大地震,顷刻间天崩地裂,山河改色。矗立岷江岸边近300米高台地上的古城及周边20多个羌寨随山体崩坍陷落,瞬间荡然无存。 据说全城2000多居民除一放羊小孩外,无一幸免。这让我想起地球的另一边同样因天灾而惨遭毁灭的古城庞贝,只不过一个葬身高山湖泊之中,一个湮灭火山灰烬之下。灾害在继续,震后崩塌的山体堵塞岷江形成的堰塞湖在45天后决口,酿发巨大水灾,“水高20丈,排空席卷”,沿岷江咆哮而下,靠岸的村寨尽被吞啮,甚至殃及230公里以远的灌县(今都江堰市)。这就是载入史册的著名的“中国叠溪大地震”。这场大地震及地震次生灾害共造成万余人的伤亡,这在地广人稀的民族地区是非常惊人和罕见的。 这就是美丽的叠溪海子的前世今生,一座始于唐的古城,一个古羌部落的分支,一众6000多鲜活的生命,成了叠溪海子美丽的献祭。据说若天气晴朗泛舟湖心,依然能看见沉睡湖底的古城,房屋、街道、断垣残墙……也因此,围绕叠溪海子有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夜深人静,夜车司机途径海子曾看见湖中忽明忽暗隐隐约约的灯光,听见人在水中挣扎的呛水声、呼救声、哭喊声……
此后再到叠溪海子,我总是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内心更多了些对自然的敬畏,对历史的凭吊和对生命的尊重。
(2017年8月25日写于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