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悠游鹿鸣(鹿江)
西出折多
西出川藏公路折多山口,就算真正进入了川西高原的康巴藏区。站上海拔4298米的折多山口,凛冽的山风迎面而来,让人下意识的扯紧了衣领。天空一片蔚蓝,阳光直直的射在山坡上,人的视野瞬间清澈宽阔了许多。沿着被阳光透亮的山脊望过去,云蒸霞蔚之间,一座座晶滢剔透的雪峰,就那么气势磅礴地矗立在远方,光芒四射,恍若横空出世。白雾在脚下的山凹里飘浮湧动,聚积成为厚厚的云海,仿佛是凭一己之力,将晶滢伟岸的雪峰托举到令人震撼的高度。独具藏民佛教文化的巨大白塔在山口的平地上傲然竚立着,金色的塔尖笔直地伸向蔚蓝的天空。象征着祈福平安的风马旗则沿着高高的经幡杆向四面八方幅射下来,五彩经幡迎着山风翻飞飘舞,宛如是在向人们宣示着天空中神的旨意。身边的路口坡上,一堆又一堆用石块堆积起来的玛尼堆,或大或小,或高或矮,满山遍野的竚立着,犹如无数跪拜的罪人,西向至高无上的雪域神山,正在虔诚而永恒地诵经祷告,祈盼着来生的解脱……
就在这一刻,泪水竟无声地夺眶而出,布满我的脸颊。
后来我一直想,当时究竟是什么,让我这个曾经沧海,早已经精神疲惫的生意人竟会如此的难抑情怀?或许就是眼前的一切所营造出来的那一份圣洁的庄严、那份对庄严和神圣的透彻在骨子里的膜拜,足以让我情不自禁,淆然泪下?
玛尼石河
由于此行的其中一个活动是拍摄“玛尼石河”,所以之前对玛尼堆和玛尼石作了一些功课。玛尼堆是用石块堆集起来的锥形石堆,形状颇似竚立的人的上身。玛尼石则是在石板或石头刻上佛像或六字真言经文,或为白色,或五彩斑斓,大的覆盖整个山头,小则拳头大的一块石头。无论玛尼堆还是玛尼石,都是藏民用来向神表明心迹,祈福消灾的虔诚之作,因此可以说是藏传佛教文化在雪域高原构成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尽管作了功课,但是在进入藏区后还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一路走来,山口路旁,村前屋后,田边坡头,大大小小的玛尼堆无所不在,满目皆是,数不胜数。大的犹如城堡神圣而庄严,小虽几块立石,却神灵蕴藏。在前往玛尼石河拍摄的途中,导游一再告诉我们玛尼石很多,不要随便踩踏,但到了玛尼石河我们还是震惊的发现,不踩踏几乎无从下脚。绵延数十公里的河道中,竟然密密麻麻满布着形状各异的玛尼石,河岸两边的山坡上,更是被无以计数大大小小的玛尼石几乎完全覆盖。汽车在平坦的公路上时行时停,五彩斑斓的神像不断在不同的山头上闪耀着艳丽的光芒,风马旗牵着长长的五彩经幡在布满玛尼石的山坡和河道旁猎猎飞扬,湍急的水流掠过河道中的玛尼石,就那么永无休止的匆匆而去。而河中岸上的玛尼石,却象征着藏民对神的信仰,与天地作伴,恒久不变,砥砫中流。
我曾经去过西藏。曾经在那里为不时见到的三步一叩五步一伏地前往拉萨朝圣的藏胞感到莫名的悲哀。我也是个铢锱必较的商人,此刻我依然为打造如此规模的玛尼石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是否值得,感到莫名的茫然……
隐秘的天堂
巴塘县措普沟内的扎金甲博神山,是我们拍摄的下一个目的地。由于尚未开发,进沟道路崎岖坎坷,景区内基础设施很差,少有游客进入,这里也被称为“隐秘的天堂”。
迎面而来的扎金甲博神山伟岸峻峭,怪石林立,与内地的黄山神似。相传它是藏民最为崇敬的民族英雄格萨尔王和王妃的化身,主峰上的“格萨尔王“和“王妃”形态逼真,傲然矗立。号称“康巴第一圣湖”的措普湖幽静的依偎在神山脚下,平静的湖面在原始森林的映衬下闪烁着圣洁的光芒。圣湖前面则是一片广袤的草甸海子,午间的阳光将秋天的草地染成一片金黄。一条蜿蜒的小河弯弯曲曲地淌过草甸,时隐时现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恰似在措普沟美丽的胸脯挂上一串闪闪发光的珍珠项链。沟的深处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喇嘛寺庙,当地藏民也称为佛学院,当天拍摄活动的宿营地就在这里。
一路颠簸进沟,见到的藏民对我们报以和善友好的微笑,脸颊两侧绯红的“高原红”给人一种纯朴的亲切。对于我们提出的各种拍摄要求,他们也会不厌其烦地给予配合,丝毫不会认为我们是否侵犯了他们的什么权利。行进的途中不时会看到草甸中冒出一只只肥硕的旱獭,憨态可鞠的直立着身体,前爪收在胸前,毛绒绒地注视着我们,看不出有惊慌逃离的打算。不时还会看到一群群比家鸽大一些的,毛色艳丽的野鸟,从路旁的草丛中探起头来,咯咯的叫着,仿佛见到天外来客似地,直到车近跟前才笨拙的钻进路边的灌木丛中。同车的伙伴们都为这些胆大包天的旱獭和野鸟撩拨得兴奋不己,坚信跳下车就能轻松的捕获几只,晩歺将变成一顿何等丰盛的野味烧烤。可是一路为我们开车的藏族驾驶员却揺着头说:“不行的,不行的。我们藏族人信仰佛教,是不可以杀生的。要是伤害它们,这里的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汽车还没在寺庙前停下,远处十几位藏族青年又让我们兴奋不已。他(她)们穿着简朴却色彩各异的服装,嘻笑着坐在一堆刚刚开釆的石块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藏语,显然是劳作之后正在休息。我们急忙对藏族司机说,能否让他们配合我们拍照,我们可以给他们付些钱。藏族司机却连连摇头说:不是钱的问题,不是钱的问题!他们都是附近自愿来的义工,无偿为寺庙搬运这些石块的。看他们穿得都很一般哈,其实很多家里都养着几百头牦牛,就是你们说的“百万富翁”呢。
说话之间这些青年藏民又开始工作了。有的用长长的布条将巨大的石块梆在背上,有的则背着装满石头的背篓,然后一字沿着细细的山道,将寺庙脚下的石块搬进寺庙。我们也顾不上征求他们的同意便展开了疯狂的拍照。然而他们中间除了一两位年轻的姑娘羞怯的捂住脸,其他人则向我们报以藏民特有的纯朴友善的微笑,招招手用一声“扎西格勒!”(吉祥如意)向我们打着招呼。在拍照的过程中,她们不时会围拢到摄影师面前,凑着头仔细地看着相机里自己的照片,然后羞涩地捂住脸,发出一串天真无邪的笑声。
由于寺庙条件限制,进入措普沟的游客只能自行解决就歺。我在这里第一次学会了怎样摆弄随车带来的自热米饭填饱肚子。吃饭过程中路过的寺庙管理人员告诉我们,附近山上有一群野生的岩羊,下午时分经常会跑到山脚寺庙围墙附近舔食岩盐,去那里看看,兴许能拍到一些精彩的野生动物照片。就完歺稍事休息我们便立即出动。远远地就发现了岩羊群。几只幼小的岩羊还站在陡峭的岩壁上向下张望,一只双角弯曲的头羊已经带着其它岩羊在山脚悠然自得的觅食了。我们慑手慑脚的架起设备,生怕惊吓了这群难得一见的野生动物。远远地一阵狂拍之后,我们开始一边拍照一边悄悄向羊群靠近过去,期冀能拍到更近更好的特写。结果是直到我们移动到羊群面前,岩羊依旧是悠然自得地一边觅食,一边和我们保持着不到三米左右的距离。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让我们面面相觑哭笑不得,甚至因为大失所望而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这一晩的月亮在幽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的皎洁而明亮。月光透过窗棂,静静的洒在地上,洒在床上,也洒在我的脸上。疲惫了一天的我却无法入眠。我想起了少年时代举着小口径步枪在树林中打下野鸟,然后架上柴火烧烤的味道;想起了当年县里的朋友为了款待我,将生擒的活猴卡在歺桌中间,一斧头掀掉嗷嗷挣扎的猴的头盖骨,只为吃上鲜活大补的猴脑;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网络视频:夜深人静的屠宰加工场里,一个壮汉若无其事的抓起喷水的塑料水管使劲地塞进活牛的鼻孔,只为注水后的牛肉能带来上千元的纯利润……
这里的藏民笃信佛教,是不杀生的。可以看出,他们不仅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去信,这样去坚守的。无论是一个民族群体,还是做为独立的个体,无论是在人前,还是独自在夜深人静的旷野。如果不是这样,这里的人与人之间不会如此的友善纯朴,这里的野生动物们不会对人如此的毫无戒备,如此的亲和随意。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文化信仰的力量,才为我们留下了这么一块已经不多了的,依旧是天人合一的“隐秘的天堂”。
幸好这里尚未开发。否则将会是怎样呢?
月亮依旧透过窗棂,在我的眼前飘飘洒洒……
谁见主峰
海拔7556米的贡嘎雪山不但是名符其实的“蜀山之王”,也是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拍摄贡嘎雪山的最佳地点,是距离贡嘎雪山仅5公里的子梅垭口。
越野车在被雪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山道上颠簸了一个上午,我们总算爬上了海拔4500多米的子梅垭口。在全车人一片“看!雪山!贡嘎雪山!”的惊呼声中,贡嘎山系就象一尊晶滢圣洁的神,刹那间傲然突现在我们眼前。云海依旧在山岙里缓缓飘浮,周围的山坡上依旧是数不胜数的玛尼堆。五彩经幡缠绕在大一些的玛尼堆顶端,另一端长长的向山坡旳四面八方伸?,有的直到隐没在山腰洁白的云海之中。唯一让人遗憾的,是贡嘎雪山的主峰被厚厚的云层包裹着,为我们这次拍摄“日照金山”活动带来了一些隐忧。
好一阵子长枪短炮的疯狂拍摄之后,我发现那些有经验的同行早已选择好机位,架好了设备,神情冷静的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贡嘎雪山的主峰经常隐藏在云雾中,有时连续十天半月的云山雾罩,想拍到主峰是需要运气和耐心的。”同行的解释让我想起了上山前在酒店大堂看到的那幅照片:夕阳的余辉将贡嘎山体染成一片金黄,而剑一般陡峭的顶峰却在一团云雾中若隐若现。下面是耐人寻味的说明:“谁见主峰”。
漫长的等待就这样开始了。太阳一动不动地倾斜在身后,仿佛一只被液体黏住的蜗牛。凛咧的山风毫无规律时东时西的呼呼掠过,让人感到阵阵寒意。一些有经验的游客躲进车里斗起了地主。一位坐在一堆玛尼堆旁边的同行见我闲得无聊,就搭讪说:你相信不?这个玛尼堆是我们上次亲手搭的,过来看,顶上这块石头,我刻的名字现在还清清楚楚呢!
随后他向闻声围过来的几位同行讲起了他上一次的经历。
那次他们一车四人专程来子梅垭口拍摄“日照金山”,颠簸三天来到子梅垭口却赶上阴云密布的天气。早有准备的他们干脆找个避风的地方扎起帐篷住下来,开始吃面包、自热饭,喝牛奶、矿泉水的耐心等待。三天就这么过去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冒出了长长的胡茬。到了第四天下午,无所事事的他们决定自己搭一个玛尼堆。于是分头从周围的山坡上捡来石块石片,搭起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玛尼堆。随后在一块长条状的石板上刻上了“曰照金山”的心愿,并分别恭恭敬敬刻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将这块条石稳稳地安插在玛尼堆的顶上。接下来他们按照藏民的模式,逐一的跪拜在玛尼堆前,面向远方的贡嘎神山,时而双手合十于胸前,时而四肢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虔诚而殷切地祈祷。其中最心诚的一位甚至念念有词的在地上匍匐了十多分钟。阴沉的天空这时飘起了阵雨,时隐时现的夕阳也埋进了山边的云层。远方的贡嘎主峰依然被浓雾笼罩。垭口上所剩无几的游客开始无可奈何的打道回府。这是一个何其让人绝望却又不甘放弃的艰难时刻。然而也就在这一刻,他们难以置信的发现身后的天空突然开出了一道天窗,随后,几道手电筒般的光柱从厚厚的云层射了出来。云雾开始迅速地散去,贡嘎雪山的主峰终于在谁也意想不到的一刻掀开了神秘的面纱。夕阳投射的光在雪山一侧缓缓的移动着,不一会儿,那道金色的光束便在贡嘎雪山晶滢圣洁的主峰抹上一片金光灿烂的辉煌……
“那是我一生中遇到最神奇,最难以忘怀的经历。日照金山、佛光、彩虹那一刻都相继地岀现了,那真是一次人品的大爆发啊!”同行感概着结束了他的故事。
他的故事引来了周围的一片笑声。但我却笑不起来。恍然间我似乎意识到,我们在子梅垭口半天的守候,其他发烧友三天、五天,十天半月的苦苦守候,其实与藏民的玛尼石并没有多少区别。我们为了内心那个拍摄日照金山的希望,可以不计时间的苦苦守候,而藏民不正是为了心中那个祈福消灾的希望,日复一日地雕刻着他们的玛尼石,堆砌着他们的玛尼堆吗?
记不得是谁说过:有一种东西永远属于我们自己,它在别人摸不到的地方,谁也拿不走,那就是希望。是的,人的一生不正是因为有了希望这一缕来自心灵深处的光,才足以让我们忍受生活中的所有甜酸苦辣而依然执着地踽踽前行吗?然而,是不是希望就能够成为我们生的信仰了呢?如果把我们的一生比作一个打造玛尼石的过程,那么我们与虔诚的藏民究竟有什么不同?或许就是我们把内心那个挣钱、养家、升官发财、豪车豪宅的希望,寄托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奔波之中,急切地渴望着现世的兑现;
而笃信佛教的藏民们却把祈福消灾的善良希望,一凿一凿地雕刻在石头上,一块一块的堆砌在地上,做为自己对神的坚定不移永恒不变的信仰,让日月作证,让人神共鉴,与天地共勉。
这是不是无神论者与有神论者的差异呢?
我不知道该去问谁……
后记
写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原来打算浓笔重彩去描述那天拍摄日照金山的壮观场景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相信照片大家都会看到。当时很多人都激动万分地庆幸着运气实在太好,只有摆故事的同行一边忙着拍摄,一边不停地叨念:“人品啊!直接是人品的大爆发啊!”
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这句话挺有意思的。